侦探就是这样的工作，就算再怎么努力去维护人际关系，给他人的感觉也是利益成份比情面更重。可是，侦探又不是公务员，和警方的关系也很微妙，无论初衷如何，不打点擦边球就完全做不成事。当侦探的人，脸皮不够厚就完全混不下去了。
智波佐助当侦探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工作性质早就看得透彻。
“这次又来叨扰了，真是不好意思。”他对前来迎客的日日日晴子说着，一边将红包塞到对方手中，“这次来得及，没能准备什么礼物。”
日日日晴子是玉子婆婆雇佣的家政妇，已经在陪伴那位老人很久了，几乎可以说，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两人结伴度日。这栋房屋的内务完全由晴子一个人操持，就算玉子婆婆的亲戚来了，说话的份量估计也比不上这位貌美主妇。
“瞧您说的，都是老熟人了还这么见外。让我看看你拿了多大的红包，竟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递过来了。”日日日晴子一点都不见外，当面拆开了红包，但由于身份、气质和语气的缘故，又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就是一点点小意思。本来想请客的，但最近太忙，所以只能来点俗气的了。”智波佐助哈哈一笑。
“俗气好呀，我也是个俗人，能拿到智波先生的红包可开心了。”日日日晴子将红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是厚厚一叠的大钞。她乐呵地数了数，一脸惊讶：“这么多，拿来请客的话，就是吃大餐了吧？看来智波先生在这段时间收获不菲呀。”
“还行还行。”
“这一听就是成功人士的自谦。”女人掩嘴一笑，打趣道：“正好最近有客人带来了几两好茶，智波先生现在应该能品出点味道了吧？”
“品茶很风雅，我很喜欢，但就没有好酒吗？”智波佐助也完全没有半点访客的拘束感，“我品酒的水准可是超出品茶很多唷。”
“酒的话，只有婆婆会小酌几杯。前几次上次您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都没跟婆婆喝上几口。这次应该不会走得那么急吧？如果能留下来吃个晚饭，婆婆也会开心的。”日日日晴子这般说到。
“能吃上晴子小姐亲手做的饭菜吗？那我可有口福了，不知道多少男人会羡慕妒忌呢。”
“智波先生不亏是侦探界的大人物，可真会说话呀。”日日日晴子关了屋子的大门，在前边伸手虚引。两人走进主屋，聊起还在外边呆着的铁造才三。
“那个年轻人是您的弟子吧？怎么不过来呢？”她问。
“怎么？在晴子小姐的眼里，该不会是年轻人比我这个油腻的中年人更有魅力吧？”智波佐助调侃道。
“说什么怪话呢，我只是觉得，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坐一会呢？”日日日晴子嗔怪地说。
“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小心思呢。”智波佐助呵呵笑着，又问：“说起来，那间屋子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太清楚呢。在我过来之前，那家人就已经离开了，也许玉子婆婆知道些情况吧。”日日日晴子想了想，又说：“听说那家主人的脾气有点怪，和周边邻里的关系不是很好呢。”
“实际上，我的徒弟在调查一些东西，没想到跑到那屋子里了。这么大大咧咧的，真叫人担心呐。”
“邻里关系很重要呢。”日日日晴子意味深长地说。
日日日晴子将智波佐助领到茶室，室内传来急促的刷碗声。她半蹲在地上，将纸门拉开。智波佐助朝里边打量了一眼，没有见到猫儿，只有玉子婆婆独自一人在刷茶。
“佐助，要尝尝吗？老婆子自信手艺还过得去。”玉子婆婆停下手，笑呵呵地对走进茶室的智波佐助说到。
“却之不恭了，婆婆。”智波佐助毕恭毕敬地跪坐在地上，接过玉子婆婆递来的茶碗。只是，就在他正要拿过来的时候，茶碗却被对方拿得有点紧。他惊讶地看向玉子婆婆，只见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他的手。
“怎么了？”智波佐助被盯得有些发慌。玉子婆婆是一位灵媒，这样的人总会在古怪的行为后，说出一些让人感到纠结的事情来，大体上都不是好事。这段时间，智波佐助已经被梦中的文京区折磨得够呛，实在不想再听到坏消息了。
“你被标记了呢。”玉子婆婆突然说。
“标记？什么标记？”智波佐助不太理解，“是被人盯上了吗？其实像我这样的工作，被人盯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人类。”玉子婆婆收回手说。
“……”智波佐助看着她那有些浑浊的眼睛，不知为何，头皮有些发麻，“不是人？”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猜测，撇开梦中的文京区不谈，即便是在现实里，之前去神社的时候，也被那位宏式先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在对方的人皮底下，会是另一种难以想象的怪东西呢？
要不是神社的巫女还有些本事，铁造才三也警醒，自己就要在那一夜栽倒了。
现在回想起来，智波佐助依旧有些后怕。
“你去了三丁木公园的神社？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玉子婆婆又问。
“啊……对对，是的。”智波佐助连忙点头，“玉子婆婆哦，那家神社是什么情况？”
“没事别跑那边去，那家神社是真材实料，但也更容易让人碰到不好的东西。”玉子婆婆没有回答，只是这么警告道。
智波佐助连忙点头。
“赶紧喝茶吧。”玉子婆婆说。
智波佐助定了定心神，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猜测玉子婆婆知道多少事情。
“别看我足不出户，但我也一直通过某些方式关注你们的进展。”玉子婆婆高深莫测地说，“你看，我这不是等着佐助你上门吗？”
“玉子婆婆，请指教。”智波佐助跪坐在地上，深深弯腰。
“指教可不敢当。这些事物怪异莫测，年轻的时候，我还自持耳聪目明，觉得自己看得明白，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越发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愚钝。一个人无论如何发光，也都不如萤火，然而，天上的繁星是如此之多……”
智波佐助只隐约感受到对方要表达的情感，却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自己遇到的事情，和星星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孤身力薄这一点，智波佐助却是深有感触。
“一个人发出的光如同萤火，但我在夏夜河畔看到的萤火，却不只有星星点点。”智波佐助这般回答。
“兴许萤火聚集起来，能照亮丁点黑暗吧，但和天空的繁星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只是高高悬挂在那里，你看到的，也不过是很多年以前的幻影。”玉子婆婆叹了一口气，“佐助，你对噩梦的调查已经确定要止步了吗？”
“是的，我已经进去过了，但那已经不是我能处理的问题了。”智波佐助沉声说，“玉子婆婆，其实你早就知道吧？”
梦中的文京区根本就不是什么未知的荒芜之处，也不是单纯的噩梦，那是用两个国家的力量推动的巨大工程。在智波佐助眼中，这种实际可见的国家力量比任何神明都要可怕。
因为是这样巨大的，从未想象过的，几乎不存在任何科学报道中的工程，所以才会引发近段时间不断扩展的噩梦事件。如果没有出现任何工程事故，反而才是难以想象的——
“其实可以做得更好的，即便是技术风险，也应该有具体的责任人。”玉子婆婆没有正面回答，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设想一下，如果这是最新的技术，那么技术风险也会有某些标准。”智波佐助平静地说，“但这已经不是我能打探到的消息了。”
“当事情还没做完，能做事的人就很难被追责，但事情总有做完的一天，等到那个时候，所有的错误都会被清算。”玉子婆婆垂下眼帘说到，“是佐助的话，应该可以做到吧？保存一些证据。”
智波佐助心想，原来这位看起来神秘莫测的玉子婆婆，所求之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呀，拿人把柄确实是侦探的业务范围之内。不过，他还是需要考虑这其中的风险，需要集合两个国家的力量去建设的大工程，其责任人也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其实，对玉子婆婆暗示的那位“责任人”，智波佐助也已经猜到一二了。毕竟，他在对方这里打探信息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会被反复提起。而且，在他面临危机关头的时候，那人的赠予也总是恰到好处地发挥出作用来。他在这个年纪，已经不相信任何的巧合与奇迹了。
所以，那人必然在这些事情的背后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智波佐助不想让这种藏头露尾的对话持续下去了，意有所指但却又深藏不露的交流对他很不利，无关乎气势，而是更实质性的危险——
“玉子婆婆，我们敞亮说吧。”智波佐助直起腰板，认真地问到：“您是在说马恩先生吗？”
“……老婆子只是一介灵媒罢了，也许会让你有些不快，但这就是灵媒的说话方式。”玉子婆婆光明正大地避开了。
“无论是谁，任何委托都会留下记录，这是我们事务所的做法。”智波佐助没有不快，但却要把话说清楚，“我们也有自己的信誉，不会主动泄露顾客的信息，全看客人是否能够理解。”
智波佐助对上玉子婆婆有些浑浊的目光，坦然说：“玉子婆婆，请恕我在商言商了。”
“在商言商的话，其实我的预言也是收费的。”玉子婆婆收回目光，又开始刷起茶碗。
“我会将费用结清的，我很清楚规矩的重要性，所以，玉子婆婆如果想要委托我们做什么，也得按我们的规矩来。”智波佐助点点头，也没什么愉快或不愉快的想法。
虽然现在的对话已经证明了，玉子婆婆在前面数次的见面时，就一直在刻意引导自己等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这种做法在他的侦探生涯里，早就屡见不鲜了。
他并不在意玉子婆婆是这样的俗人，尽管对方的灵媒身份令人有所顾忌。他也曾为对方表现出来的清高而感慨，但不会因为第一印象的破灭而产生特别的情绪。
对方的种种表现不过是证明了，她也只是一个人。
“老婆子实在没想到，佐助你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止步。”玉子婆婆叹了一口气。
“确实是我的不对，是我达不到您的要求，抱歉了。”智波佐助莞尔一笑。
“如果你愿意做，可以做到什么地步？”玉子婆婆问。
“很难说呢，毕竟马恩先生也对我有恩。”智波佐助已经和马恩接触过一段时间了，他很难在对方身上找到太多不好的地方。这也意味着，对方做事讲究又谨慎，要以这类人为对手，智波佐助也会感到压力巨大。
“说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是马恩先生呢？这么大的工程，负责人也一定很多。”智波佐助并不清楚马恩在这里边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在整个梦境工程中占据多大的份量，他只是不觉得对方会是身居高位，掌握决定权之人。毕竟，要负责这么巨大的工程，也必然会要求这个人在现实里同样拥有较高的地位和资源吧。
马恩是刚入籍的外国人，虽然娶了个大家族的女儿，但两人的身份地位之差太大。在多数人眼中，这门婚事和入赘没有实质性的差别，不过是比赤裸裸的赘婿更位体面罢了。
一个外国来的赘婿，地位和资源全靠妻子的家族去帮衬，怎么可能会有资格深入这种大工程的内部呢？哪怕其本人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这个世界上，有真本事人从来不缺，从两个国家的人才库里筛选，资格和能力更优秀的人肯定数不胜数，无论怎么想，都轮不到一介赘婿来插手。
所以，对玉子婆婆的步步紧逼，智波佐助很是不理解，只能怀疑这两人之间是不是私底下有一些恩怨。上一次，他、铁造裕三和马恩一起来拜访的时候，并没有瞧出端倪来，所以，即便有恩怨，大概也不是两方都心知肚明的那种。
“你还是太小瞧那个男人了。你和他接触那么久了，也去了幻梦境……想必是他给了你一些帮助吧？这都不能让你有所警惕吗？”玉子婆婆反问到。
“幻梦境……梦中的文京区的正式叫法吗？倒是挺贴切的。”智波佐助若有所思，“确实，马恩先生是深藏不露之人，但什么人需要警惕，什么人不需要，我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没这点本事，我早就完蛋了。”
智波佐助心中陡然明晰起来，原来这位鼎鼎大名的玉子婆婆，也并不能掌握具体的情况呀。对方的说法反而让他确认了，玉子婆婆的这番话并非依靠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预言，而是根据自己所知的情报做出的推断，所以在细节上有了明显的偏差。
——让我进入幻梦境的，可不是马恩先生呀。
智波佐助这般想着，不动声色地说：“马恩先生有真本事，又对我有恩，所以，想要对付他的话……
玉子婆婆抬起视线，这一次，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浑浊了
只听到智波佐助斩钉截铁地说：“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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