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拜先生是一个高度自信的人，即便被马恩教训了一顿，也不认为自己在硬实力上输了。随着身体开始好转，他的语气中嘲弄的味道越来越浓。
“总而言之，伊斯的情况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古德拜先生就着清酒吃了一块胡萝卜，不疾不徐地说。
“如果我说有呢？”
“那我也没有可以说的东西了。”
之后好一阵，两人都没有继续交流，各自照顾碗里的食物。等到两人的碗都空下来时，马恩才笑着说：“古德拜先生，你对胜利者似乎都挺有耐心？”
“不管是以什么手段取胜的，胜利就是胜利。”古德拜先生平静地说，“可惜，一次的胜利并不代表永远的胜利。”
“虽然事后处理会有点麻烦，但我现在觉得不应该放过你。”马恩说的是实话，尽管古德拜先生表现出了许多缺陷，但他的强大自信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了这一次教训，下次他会更加小心。
一个有手段，有自信，有智慧，还有强预感的专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马恩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古德拜先生是雇佣兵，又和米戈有合作，还被人用手段加塞了外交人员的身份。如此大费周章，所求定然不小，他的真正目标已经不言而喻，在如今的文京区，还有什么比人造幻梦境更有价值呢？
尽管幕后之人还没有现身，但马恩觉得，无论古德拜先生是否可以成功，那些人大抵都不会现身了。
如果现在就杀死古德拜先生……马恩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
“说得你好像真能杀死我一样。”古德拜先生冷笑起来，“那要不现在试试？反正我体内的药性还没有完全消退，实力百不余一。”
“虽然你不会承认，但你应该不是唯一的代理人选。”马恩摇摇头，现在对方的计划还没有开始，之前所做的一切，应该只是完成和米戈的交易，而且还是用一种游戏的心态去做事。
换句话来说，和米戈的交易只是对方计划的前置，既然对方没有认真对待，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前置条件和米戈抓捕伊斯一事，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干系。
古德拜先生看起来很活跃，但其实还没有真正入场呢。
既然还没有入场，那么更替也很简单。
何况，画家不是他杀死的，铁造才三被揍得很惨，但因缘际会之下也没有死亡。这也意味着，无论对古德拜先生这个人有怎样的想法，马恩实际能做的事情其实也不多。
“这只是你的猜测，要不要试试看？”古德拜先生的笑容变得恶劣，“在这里杀死我的话，说不定也能一劳永逸。虽然我不会承认任何事情，但我还是得说，和我差不多的人有一些，但不会有比我更强的了。”
“我不信。”马恩也露出了恶劣的笑容，与之对视的古德拜先生再次感受到那种烦闷的心情，他曾几何时被这么居高临下地对待过？过去，他都是说这句话的胜利者。
“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那今晚也可以到此为止了。”古德拜先生喝完最后一口清酒，站起身用一种俯瞰的目光盯着马恩，说：“只是小胜一场，可没办法拿到更多的奖励。”
“如果你做了什么事情，我们还会见面的。”马恩端正坐着，小口抿着啤酒，看都不看他一眼。
“真是自大呀，马恩先生，原本今晚是你唯一的机会。”古德拜先生如此说罢，转身离开了，“虽然我对胜利者都很宽容，但我还是要说，马恩先生你太优柔寡断了。”
优柔寡断？马恩对这个评价一笑置之，他确实有很多顾虑，但这些顾虑从来都不是站在敌人的立场上去考量的。古德拜先生是雇佣兵，是代理人，只需要负责执行别人的计划，而他则是去制定计划的人，双方看待事情的角度也完全不一样。
“看来他是不会去米戈那边了。”大脑袋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虽然在有些方面过于怠慢，但总体来说，反应真的很快，思路也很清晰。”马恩回答道。
“这个家伙……原本我觉得只是一个自大狂，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有资格自大，那种强预感就像是预知一样，而且他的眼光很毒辣，完全把我看穿了。”马恩平静地说。
“你被看穿了？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你其实是可以杀了他的吧？我觉得他在虚张声势。”
“现在杀死他又能怎样？”马恩反问着，提起黑伞，交了两人的饭钱，静静融入夜色中，“真的杀死他，敌人就会彻底转入暗处了。”
“也对……不过，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明明这么早就锁定目标了，却因为对方还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成果，就只能眼睁睁放他离开。这就如同明知道某个人肯定会杀人，但在他真的杀人之前，只能干瞪眼。”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大道理我也不说了，如果没这规矩，我和你早就完蛋了。”马恩笑着说。
*
“我和你差点就完蛋了。”铁造才三将背包扔在一旁，整个人好似虚脱般倒在床上。今天遇到古德拜先生简直就是倒了大霉，谁会想到对方竟然会盯着自己呢？即便现在对方被赶跑了，铁造才三也没有任何安心感。
就算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古德拜先生会突然跳出来也不才奇怪。
“我是差点完蛋了，你这家伙到底用了什么药物？”伊斯的声音让铁造才三脑袋发胀，他又累又疲惫，偏偏这个声音让他无法睡着。
“说起来……你好像是……”铁造才三记起来了，在自己昏迷前，伊斯也发出了惨叫声。
“别说了，那不是你们的技术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伊斯慎重地说，似乎到现在还有些后怕。
“我总觉得昏迷后发生了什么……”铁造才三迷迷糊糊地说。
“我不清楚，我原本应该一直和你在一起，但那药物将你和我分割了。”伊斯说，“如果下一次你还要使用这种药物，请提前说一声，我会切断和你的连接。”
“放心吧，已经没有第二瓶了。”铁造才三讪笑着。
“赶紧休息吧，我也要休眠一会。这些天你就自己行动吧，等时机到来，我会通知你。”伊斯这么说罢，也没等铁造才三呼应，就彻底悄无声息了。
过了一会，铁造才三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在确认伊斯真的消失后，他大大出了一口气。这些天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客人”一直让他的精神处于一个紧绷之中，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彻底夺走身体。
一种无法理解的异物寄宿在身体里，随时都能取代自己，这么恐怖的体验对铁造才三而言也是第一次。尽管在许多幻想作品里，诸如此类的能力并不少见，但他可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在现实中遇到。
今天的遭遇惊险万分，但也让他看到了机会。那种药物就连伊斯这样奇特的存在都难以忍受，如果自己能够再获得一些，在关键时刻就是保险。虽然不清楚加大药效，能不能将伊斯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出去，但要阻止伊斯夺走自己的身体，料想应该没有问题。
一想到这里，铁造才三就有给老师智波佐助打电话的冲动。但他姑且还是忍耐下来了，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老师智波佐助大概还在拜会玉子婆婆吧。
想到玉子婆婆，他又不禁想起那家老屋的地穴。这几天，他真的是把过去二十多年都没遇到过的情况，全都经历了一遍。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世界真就如他看过的那些荒诞怪异的故事一样。
“真是长见识了呀。”铁造才三自言自语，又不禁苦笑起来。
老师智波佐助似乎已经决定停止调查噩梦事件了，明日花三人也已经找到了猫儿，就他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好，突然之间，就什么事情都没得做了。
接下来的时间，如果只是单纯地等待时间，那未免太无趣了。铁造才三思来想去，打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他找出自己的工作记录，勾掉将一些已经完成的事项，他盯着最后剩下的两项陷入沉思：第一个是调查画家；第二个是调查古德拜先生。
然而，这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因为，古德拜先生和死去的画家有密切的联系。
“如果要调查的话，还不如去调查米戈。”铁造才三抓了抓脑袋，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无论怎么看，米戈都是绕不开的敌人，然而，这个敌人是那么的诡异，那么的强大，就连伊斯这种奇特的生命体也沦为其阶下囚，更别提他自己了。
如果不是伊斯的威胁，铁造才三觉得自己肯定会避开米戈。
铁造才三只觉得心情烦闷，索性扔下笔，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夜时分，铁造才三就好似被噩梦惊醒般，瞪大眼睛醒了过来。他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但一种深沉的恐惧感却占满了他的脑海。他很难描述这有多么辛苦，只知道自己醒来之后还犹如在梦中，能够用肉眼直接确认的事物还好，在看不到的那些角落里，仿佛随时会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钻出来。
他下床跑到窗边，确认窗户都锁上了，房间里也没有其它东西发出声音，可在他的脑海里却一直回响着某个朦胧的号子，那种怪异又别扭的发音，显得肮脏又粗鲁，听不出是男声还是女声，也听不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似乎能理解它在传达某种信息。
撒呀、苏嘎、喀拉……
虽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但这种胡思乱想无法停下来。铁造才三有些弄不清，这个声音究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在什么地方似曾听过。
伴随这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铁造才三心中的恐惧感更加强烈了。他开始听到更多的声音，像是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在房间里游走。他开始感到烦躁和焦虑，但具体是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铁造才三十分确定，自己的这种情绪来得很突然，现在的自己也和平时的自己不太一样。
他无法再休息下去了，这个房间让他感到紧张，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拿起背包，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要不是地铁已经过了运营时间，他会选择立刻回到文京区。在一种莫名情绪的驱使下，仿佛只有文京区才是安全的地方。
等他离开酒店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开始消退了，他这才意识到，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现在的自己只能去睡长椅了。
原来，明日花她们平时就是处于这样的状态吗？铁造才三恍然。他不由得对自己之前那么狠厉地批评了那三个女生感到有点愧疚。虽然她们的选择确实不理性，但如果她们的精神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死命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我现在也成为病人了？”铁造才三一边烦恼着，一边找到路边的长椅坐下来。
他发呆了好一阵，直到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他转头一看，不由得轻呼一声：“老师！”
来人还是智波佐助，这个中年人刚坐下，就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铁造才三一根。
“又见面了呢，小子。新宿区有这么小吗？”
铁造才三猛然回过神来，伸手接过香烟，点燃了深吸一口，才说：“我也挺惊讶的，老师您是刚从玉子婆婆那里回来吗？”
“我很想说不是，但很明显……”智波佐助看起来也有自己的烦恼，眉头紧锁，“倒是你这小子，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做噩梦了，老师。”铁造才三直截了当地回答，当智波佐助的目光转过来，他又说：“今晚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好难熬啊。也许这就是做了噩梦的那些病人醒来后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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