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和日岛对大脑袋的庇护本就不在明面上，由于国际大环境的影响，随着国际合作的展开和深入，诸多发言和行为也不再如同冷战时期那么强硬。大脑袋能够清晰感受到一些态度上的微妙变化，这让它的压力越来越大。
即便在幻梦境文京区的建设上多有合作，但大脑袋从来都不认为这种交换能够为自己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马恩，我感到不安，没有好消息吗？”大脑袋的罐子身躯不停在原地转动。
“她们找到猫了。”马恩对大脑袋说。
“这算是好消息吗？猫对我们没有太大的用处。”大脑袋的鹅颈喇叭发出尖锐的声音。
“你之前说过，可以尝试通过猫的途径。”马恩平静地微笑着，“现在你还是更倾向于原计划吗？”
“问题不在这里——”大脑袋停止转动身体，机械臂在控制台上操作了一阵，将一些数据投影出来，“你看，我计算了一下，如果转向猫的途径，现有的资源会很紧张。猫既慵懒又贪婪，它就算对我开放通道，也只能抵达月球。而且，我的目的地不是月球。我要离开银河系，但在离开之前，可能就要被它们榨干了。”
“所以，是猫的错？”马恩反问。
“你觉得猫为什么能有自己的途径？正常来说，它们这么神出鬼没，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生物吧？”大脑袋不答反问，“但我要说，猫都是正常的，但能力不是，你觉得它们的这些能力从哪里来的？”
“……它们有自己的神明？它们也信奉那些怪诞离奇的东西？”马恩早就有这样的猜想了，只不过，就算清楚知道猫儿是有智力的生物，但一想到它们拥有某种信仰，并且会信奉某些东西，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反过来想想，马恩又觉得自己会如此小瞧猫儿们，其实也是人类习以为常的自大吧。在遇到这些怪诞离奇的东西之前，马恩也曾想过，人类在这个星球上是否就是智力的顶点，而在整个宇宙里，又是否唯一的高智力种族。
哪怕有人不会这么想，但将人类摆在“唯一且高上”的位置的人也很多，这些高傲自大的言论大有市场。
马恩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被这些想法影响过。以高智力生物的立场去俯视其它动物，也是他下意识有过的行为。
虽然在遭遇了那些怪诞离奇的事物后，马恩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但依旧会觉得那些怪诞离奇的事物和寻常可见的猫儿们是两回事。
事实证明，现实比他所以为的还要古怪，他的世界观有太多的错误。
马恩很坦然地正视了自己的这些错误。
“是的，它们有自己的猫神，而且，它们对自己神明的信仰，比人类更虔诚。而它们接受神明的时间，也比人类更加漫长。我找到了一些情报……”大脑袋一边说着，一边投影出新的资料，那是一些马恩从未见过的考古记录，旧文档的数字拷贝，以及不知是哪些专家的分析，“虽然很难找到明确的证据，但我相信，在古人类诞生之前，这些猫的祖先，古早的猫科动物们就已经有信仰了，而且，那些古怪的东西，姑且称之为神明吧，对它们也情有独钟。我甚至怀疑，古早的猫科动物之所以变成如今的这些猫，正是那些神明的引导。”
“所以，它们就跟人类的神话传说一样，得到了神明的指引，建立了自己的文明和文化？一个只属于猫的世界？”马恩在平日里也听人戏言，猫儿们有一个为人所不知的独立世界，和人类生活在不同的维度里，这些话过去听起来有趣，但现在却变得异常真实了。
“确切来说，因为信奉的神明的特殊性，它们能够自由穿行于现实和幻梦境中，任何地方都能是它们的大本营。它们眼中的世界，要比人类眼中的世界宽阔多了。所以，它们对世界的认知，和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是截然不同的。”从大脑袋的鹅颈喇叭里发出的声音有些苦恼，“它们太自由了，这也导致让它们办事变得很麻烦。它们不仅贪婪，而且还随性，你就算给了它们好处，和它们商量妥当了，它们会不会帮你，还要看它们当时的心情。”
“这种性格也是神明引导的？还是说，它们的神明也拥有这样的特征？我听说虔诚的信徒会尽力让自己的各方面都接近偶像。”马恩说。
“都有吧，我也不清楚，对这些事情也不感兴趣。我只知道猫儿们不好打交道，我不能肯定自己能得到它们的喜欢和帮助，所以，要走它们的通道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但相比之下，还是继续原来的计划更好。”大脑袋肯定地说，在得到猫儿的情报后，这是它第一次这么肯定地否定了猫的途径。
马恩有些惋惜，但也能理解，不过，要坚持原来的计划，就代表必须拥有足够多的情绪做能源。大脑袋一直收集恐惧，这种人类最古老也最强烈的情感，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噩梦事件也由此而来，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阻止局势的恶化，大脑袋的能源收集进度已经大幅度放缓了。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在目睹到这项计划的后遗症之后，马恩也不打算继续支持它对恐惧这种情感的收集。
“原计划需要的能源怎么办？”马恩问到，顿了顿，又肯定地说，“我才刚刚为那些病人安装完抑制设备，可不想白做一场。”
“我已经更新了技术，你说过可以和政府那边谈谈？我相信，他们已经关注我们很久了，就等着这些技术完善。”大脑袋用一种很迫切的声音说，“你说过的，能够将我们的计划变成大家的计划，这样一来，我们的进度就能加速。”
马恩确实这么说过，而且，从纯技术的角度来说，大脑袋的情绪能源确实是划时代的技术。至少，马恩还未听说有哪个研究室拿出过类似的技术。目前所知，拥有这种技术的除了大脑袋，就是古怪的宇宙生物“米戈”了。
大脑袋的技术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就算它更新过，马恩也不打算让它拿出来实践，如此就无法验证技术的可靠性。即便如此，作为一种知识，一种技术储备，依旧拥有相当大的价值。
马恩沉默了一阵，才说：“我之前也说过，一旦开启大规模的技术验证，你就必须尽快升空。现在你要用这项技术做交易，虽然可行，但是大概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马恩没有再用话术了，虽然之前有尝试用话术转移大脑袋的注意力，避免它焦虑过度而产生一些过激行为，但是，如今局势已经到了十分艰难的地步，他有一种很清晰感觉，但凡自己有一点表现让对方不坦诚，都会引发对方的质疑，进而引爆对方的情绪。
“我们还缺很多，马恩。”大脑袋的鹅颈喇叭缓缓转动，似乎有气无力，但又让马恩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视线。
“我可以去谈谈，但我不认为将希望寄托在那边是合适的。”马恩诚恳地说。
“你不愿意帮我了吗？大骗子！”巨大的声音从鹅颈喇叭里喷出来。
马恩没有避让，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空气变得沉默又冰冷，就好似堵在嗓子眼里一般，过了好一阵，鹅颈喇叭又徐徐转开了，大脑袋的失望很清晰地传递给了马恩。
“你也没办法了吗？马恩。”它反复问到。
“我有办法，只是我很疑惑，为什么你会把注意力放在政府那边。你也应该清楚，日岛可能有想法，但大陆不会在这种时候应用你的这项技术。”马恩平静地说，“而且，你也很清楚我的立场。”
“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大脑袋激动地说，“但是，日岛有这个幻梦境的份额，如果日岛坚持，大陆也会默认的吧！？难道大陆就不想看看这个新技术吗？这个幻梦境可不是在大陆内地！”
“有这个可能，但你应该知道，他们肯定会询问我，而我不可能推荐这项技术。”马恩实事求是地回答。
“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国家。”大脑袋质问道。
“和这无关，大脑袋，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马恩说，“别说我现在已经入了日岛籍，就算不是日岛籍，我也不可能在明知道一项技术会给人们带来巨大混乱的情况下给予认可。”
“但是，一开始你的态度不是这样的，所有的技术应用，你都在跟进。”大脑袋大声说，“你一直不信任我的技术，对不对？你其实早就知道这项技术会带来恶劣的影响，对不对？只是没有实际发生的时候，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然后，你现在要当好人，我就变成坏人了！？你这该死的办公室官僚！”
“如果你一直这么想，那么我们就聊不下去了。你继续质疑我，我就算能够拿出办法，你也会质疑这个办法。”马恩平静地问，“你是想听我的建议，还是要质问我呢？”
大脑袋的罐子身躯在原地疯狂转动，好一会才停下来，有新的液体注入到罐子里，将它的脑袋染成了淡蓝色。
“怎样？能冷静下来吗？”马恩问。
“……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最近压力太大，激素失调了。”大脑袋的声音变得虚弱，“不过，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你对自己用了药物？”马恩又问。
“镇定剂，自己做的，别说这个了。你有什么办法？马恩。现在要转换情绪，或者去收集新的情绪，都已经不够时间了。只能继续用恐惧，那是最容易获得，也最为强烈的情绪，能够用最短的时间让我们得到最大的动力。”大脑袋明确地说，“没有其它办法，马恩！你知道的，我们不能再拖下去，变数会越来越大。”
“你别忘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人也在收集恐惧。”马恩看着它说。
“米戈。”
“对，米戈，还有古德拜。”马恩继续说，“古德拜是代理人，和米戈有交易，米戈又在收集恐惧，相比给他们的就是和恐惧有关的技术吧。这和我们当初的猜测不谋而合。一旦他们在猫儿们打开通往灵性之月的大门时，用上那个技术，应该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影响。但如果可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就证明他们收集到的恐惧很多。”
“确实如此，有理有据。”大脑袋的鹅颈喇叭用力点了点，“你的意思是，我们拿走他们收集到的恐惧？”
“这不比走其它路线更容易吗？而且，他们不仅是我们的敌人，同时也是幻梦境文京区的敌人，有一个共同的明确的敌人，可以让我们得到更多的帮助。”马恩肯定地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得到大陆和日岛的官方支持，你不觉得，他们除了想要你的技术，也想要米戈的技术吗？”
“这个……好像很有道理。”大脑袋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明显兴奋起来了，“所以，你放走了古德拜，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虽然当时确实不好对付他，但也有考虑过后继的计划，有他比没他更好。”马恩平静地说。
“对了，统一战线，你竟然那时就想到了，你的脑子转得可真快，马恩！”大脑袋的鹅颈喇叭里发出了畅快的笑声，似乎压力一下子就没了。
马恩内心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的情绪转变得可真快。不过，倘若一个人只剩下大脑，完全依赖维生装置，本来就很不寻常。
“我的脑子转得不算快，只不过你专注于技术，很少往这方面想罢了。”马恩说。
“我一直都觉得，你不继续坐办公室真是可惜了。”大脑袋这般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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