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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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栋受了鼓励,才结结巴巴把意思说明白,他既不占嫡又不占宠,香姨娘是王氏丫鬟出身,主子都不识字,何况是做丫鬟的香姨娘。栋哥儿长到五岁了还没启蒙,听庄先生的课纯属听天书,既难熬又羞惭:“大哥哥……以前教过我几个字,后来他要备考,我不好烦他……六姐姐,我……”

    他少见人,又胆小,说话也不利索。

    明兰轻轻哦了一声,暗忖,置身事外与助人为乐,何者才好?一转眼,正看见长栋抬着一张畏缩的小脸,满面都是期盼渴望之色,却又小心翼翼地隐忍着,生怕受拒绝。

    明兰起了恻隐之心,朝里头看了看,见老太太正和王氏说话,想想离上学还有些时间,便领着长栋进了梨花橱,往一张小巧的八仙拜寿式雕花梨木条案翻了翻,找出一本描红册子给长栋,柔声道:“这是老太太给我学字的,这本我没用,还新着呢,给你先练着,你年纪小,不用着急,每天只需学十个字便是个聪明的了。以后每日上学我都指派给你几个字,你一边听庄先生说课一边把字给记熟了便好,如何?”

    长栋拼命地点头,连声道谢,小脸上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明兰看他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想起上世自家小侄子被四五个大人哄着求着上学的死样子,忽然十分心酸。

    这天她教了长栋五个大字,示范笔画的起始收笔,长栋瞪大了眼睛看,鼓足了劲儿一一记下,然后在上课时照着描红本子写字,描完了红,还在宣纸上来回地练习,待到下课时,明兰回头去看,那五个字已颇有模样了。

    “栋哥儿真聪明,父亲知道了,一定高兴。”明兰笑眯眯地摸摸长栋软乎乎的头发。

    长栋一张笑脸通红。

    明兰本以为小孩子没长性,哪知这以后,长栋每日请安都早来半个时辰,趁请安时来找明兰学字,偏明兰是只贪睡的懒猪,每天都是掐着时点起床的,多少次丹橘几乎要往她脸上泼水了才肯起床,这下真是要命了。

    “六姐姐,对不住,对不住,你睡好了,都是我来早了,我在外头等你好了……”长栋看到明兰还在床上,站在门边顿住了脚,惶恐地连声说,小身子转头就要跑,被丹橘一把搂住,领着站住,谴责地往床帘里看那巴着被子不肯放的明兰,加上床边的崔妈妈苦笑着,脸盆架边的小桃眼睛眯着,明兰头皮发麻,老实起床。

    想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小豆丁,正是贪睡懵懂的时候,小长栋却有毅力天不亮便起床来学字,他要是生在现代的独生子家庭,估计那家长辈能乐得连夜放鞭炮烧高香。为了这种令人敬佩的好学精神,明兰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他等,只得苦着脸咬着牙,天天早起。

    “记住了,笔画要从左到右,从上到下,起笔要逆锋,收笔要提气,捺撇时要慢慢提起手腕子,笔锋才好看……”明兰和小长栋并排坐在炕几前,一笔一画示范着,崔妈妈从外头进来,端着个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盘,上有两个白瓷绘五彩花卉小盖盅。

    “谢谢崔妈妈,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的不是,才累得崔妈妈劳心了。”长栋红着小脸,接过崔妈妈端上来的一个盖盅,轻轻道谢。长栋在王氏处,平日从不敢出门走动,整日说话的也只有香姨娘一个,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这几天明兰教下来,不但字学得不错,连说话也利落起来了。

    “阿弥陀佛,我的小爷,这说的哪里话,得亏了您来,不然咱们光是叫姑娘起身都要费了姥姥劲儿了!”崔妈妈笑道,还嗔了明兰一下,明兰装没听见,只低头吹自己手里的盖盅,崔妈妈又朝着长栋道,“四少爷快喝吧,这是新进的罗汉果和梅粉红糖炖出来的甜茶,润肺暖胃,早上喝最好不过,吃早点也开胃。”

    长栋双手捧着盖盅喝了一口,小嘴被熏得红润,鼓着白嫩的脸颊,甜到心里去了,羞涩道:“真好喝,谢谢妈妈,可这般天天来,让你们破费了,以后还是不用了吧,我不用喝的……”越说越轻声。

    崔妈妈笑道:“四少爷这是臊我们呢,这点子茶能破费什么?您要是天天来,妈妈我就天天给您上茶!就是不知道,你六姐姐的耐心如何了……”

    说着笑眼去看明兰,明兰心里苦笑,哪本书里说穿越去了古代当大小姐就可以睡懒觉的,真是骗人!

    梨花橱外,丹橘正给明兰收拾书包袋子和装填笔墨纸砚的竹篮盒子,小桃在一旁帮手,憨憨地问道:“丹橘姐姐,四少爷来好是好,可我们姑娘也忒劳累些了,你瞧她,一个劲儿地打哈欠,我宁肯让她多睡会儿了,她为何不在晌午教四少爷呢?”

    丹橘眉目秀气,朝小桃比了个封嘴的手势,轻轻道:“少些是非吧!这府里这许多少爷小姐,谁比着谁都不平。老太太也难,要一碗水端平,咱们姑娘有福能养在老太太跟前,还是借着卫姨娘没了的说法。就这样,还不知有多少眼红生事的呢。明里奉承,暗里诋毁,便是多一根针一束线,都风言风语地没个消停,好在咱们姑娘是个大肚心宽的,从不把这些闲事放在心上。如今姑娘这样帮衬四少爷要是让人知道了,到时又是一番是非。可四少爷瞧着着实可怜,姑娘也不好不管,便是老太太也要装不知道的。如今借着请安教几个字,这样真好。”

    小桃呆了半晌,雀斑小脸上忽地怅然起来:“丹橘姐姐,咱们姑娘这般和气,从不与姐妹争执,不过是老太太瞧着可怜喜欢,多疼了她些,怎就如此多的是非呢?”

    丹橘轻轻笑道:“你也不必忧心,内宅里的事大多如此,并不只我们府里是这样的,我们家好歹还有老爷和老太太镇着,算是太平的了。你是外头庄户人家来的,自由憨直惯的,原不知道这些弯弯绕,习惯了就好。也不必怕她们,人善被人欺,该拿的款儿也得拿起来,不然丢了咱们的脸是小,丢了姑娘的脸面是大。”

    小桃认真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做事,忽又道:“对了,还得去和那四个绿的吩咐下,姑娘教四少爷字的事不许她们出去胡说!”

    丹橘捂嘴笑,学着明兰的样子,装模作样道:“很好很好,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第22回 立嫡与立贤

    这般读书,堪堪过了三五日,庄师娘把一干事物都收拾好了,便向老太太提出要每月找几个下午教授三位姑娘琴艺,盛老太太一开始不答应,怕累着人家,结果庄师娘很江湖气地拍胸脯保证,盛老太太只得答应。当时正在梨花橱里补中觉的明兰听见了,恍然大悟,难怪庄先生的学费如此之高,果然物有所值,原来是买一送一呀。

    不过通常附赠的未必是好,庄师娘比庄先生还不好糊弄,庄先生那儿一不用交作业二不用背书回答问题,有空写两笔文章便够了,可庄师娘却钉是钉铆是铆,女孩们面前各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师娘一手一指地教导姑娘们,还限时查检考试。

    一通宫、角、商、徵、羽下来,直弄得明兰头晕眼花,两耳生鸣,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实没有半两艺术细胞,难怪当初大学选修音乐时被老师退货呢。古琴课上如兰也很受罪,她又比不了明兰有耐性,一上午可以拨断五六次琴弦,墨兰倒是天生的才艺好苗子,一上手就会,弹起来行云流水,被庄师娘夸了几次后越发练得勤快,林栖阁十丈以内,飞鸟惊雀。

    不过古琴这东西呢,通常曲高和寡,在这个时代,多数老百姓的终极目标还只是温饱,估计能懂琴并欣赏的古人不会比古代熊猫多,明兰掂量了一下自己作为六品官庶女的身份,心想将来的夫婿只要不是十八摸的忠实听众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听懂这种高级货。

    大约一个月后,华兰从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盛老太太眼睛花看不清,王氏不识字,里面又有些内宅的私密话不好让男孩子和仆妇知道,最后还是如兰和明兰一起合作,磕磕巴巴地把信读完。

    这是封平安信,大约是说婚后生活很幸福,袁文绍对她也颇为体贴,只是屋里原有的两个通房都是从小服侍的丫头,让华兰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自从成亲后袁文绍再也没理会过她们。她的公公忠勤府的老伯爷倒是很喜欢这个活泼讨喜的新儿媳妇,不过婆婆就淡淡的,只宠着大儿媳妇。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儿媳妇是伯爷夫人亲表姐的女儿,难怪插不进手。不过袁文绍在外头颇为出息,在那个低调的伯府里算是得脸的,府里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华兰,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明兰一边读,一边觉得不错,公公到底是伯府真正的掌权人,有他喜欢自是好事,一般来说,公公喜欢儿媳妇只要不喜欢到天香楼去,都是好事!

    王氏全都听完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她知道华兰素来挑剔,有三分好她也只夸一分妙,如今这般说,估计是婚后日子挺滋润的。

    “父母倚仗大儿子也是常事,看重长媳更是平常,叫大丫头不要往心里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要孝顺公婆,服侍夫婿……”盛老太太忍不住唠叨。

    王氏叹气道:“我自知道是这个理,可华儿自小就是家里的头一份,从未叫人盖过去,如今……唉,待到以后分了家就好了,反正伯府归大房的,华儿两口子自己过日子也不错,况女婿也是个能干的。”

    若是平常,盛老太太当然会说两句“父母在不分家”之类的大道理,可她到底心疼自小养过的华兰,一颗心便顺了过去,道:“在长辈跟前学些规矩也好,以后自己分了家单过,便都有章程了,倒是早些有喜信才是要紧……”

    日月如梭,盛府平静无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内规矩,王氏也渐渐掌回了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盛纮见府内秩序井然,仆妇管事俱妥帖听话,也十分满意,唯独林栖阁怨声载道,盛纮记着孔嬷嬷的话,强撑着不去理睬林姨娘,连枫哥儿墨姐儿说情,也摆出一副严父面孔,把他们一一骂了回去。

    林姨娘怎肯罢休,十几年专宠她早已受惯了,于是便使出种种手段,一忽儿生病,一忽儿幽怨,一忽儿哭诉,一忽儿挑拨,可盛纮到底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相同的招数一用再用,便是再好的招也用老了,盛纮已经产生了不弱的抗体。

    反而年少时盛老太太待他的种种恩情不时涌上心头,愈觉得自己不孝,想起为何与老太太母子生分的缘由,便产生多米诺情绪效应,遂硬起心肠,冷着林姨娘,把一腔热情倒向工作。

    鼓励耕织,调配商贾,短短两三年里治理得登州丰饶富庶,上缴不少税赋,做出不错政绩,加之他惯会做人,地方京中的熟人都常有打点,三年一任期满时,再次获得考评绩优,升了从五品并获连任。

    官场得意,仕途顺畅,盛纮便不大注意老是闹别扭的林姨娘心情,反倒对着不大着调脾气不好的王氏,吐呀吐的也就吐习惯了,时不时地与王氏吵上几句,因他如今立身甚正,王氏已无说辞,但凡她有不当举措,反被盛纮抓住刺中。什么“不孝”“不敬”“不恭”“不贤”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王氏毫无还手之力,盛纮次次大胜而归。平日去去年轻漂亮的香姨娘和萍姨娘处调剂一下心情,指点下儿女学业品行,日子倒也过得优哉。

    林姨娘一瞧情况不对,便打点出万分的温柔手段,并不敢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费了姥姥劲儿才把盛纮哄了些回来,但至此也老实了不少。

    明兰窝在寿安堂,和盛老太太做伴戏耍,一老一小甚是相得,和睦融洽,笑闹不断,每次盛纮来请安都觉得寿安堂气氛十分舒适惬意,便也放松了心态,与老太太越聊越自在。有时拿着明兰刺绣失败的作品,调侃宠溺一番,加上墨兰如兰的凑趣,长柏长枫也算读书有成,妻妾也收拾了脾气,乍看下,居然一家和睦,盛纮有几分国泰民安之感。

    这天下午又有庄师娘的古琴课,明兰从上午起就觉得指头发疼,偏偏庄先生犹自讲个没完,再这样拖课下去,中午都没时间休息了,哀怨地抬头看,发现除了自己和正练字的长栋外,其他人都精神抖擞地进行着讨论。

    现下京城里最热闹的话题正是三王爷和四王爷的大位之争,三王爷新纳了不少妾室,日夜耕耘,累得眼冒金星,却广种薄收,至今没有生出儿子来,王府里满是道士和尚,日日烧香祝祷,引得不少原本观望的言官御史不豫。而四王爷的独子却茁壮成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四王爷心宽体胖,反倒脾气见好,簇拥者日众。

    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关于储位人选的争论已白热化,两边各有各的人马摇旗呐喊,动不动引经据典,吵得不亦乐乎。

    庄先生今天讲到《孔子家语·曲礼公西赤问》,里面有一句“公仪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作为一个好老师,通常要理论联系实际来解说课文,加之这位先生性子豪迈落拓,于是便抛出这个议题,让学生们各自议论——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一开始长柏长枫都反对,认为妄议朝政会招来祸端,庄先生摆着手,笑道:“无妨无妨,如今京城里便是个茶馆也常议论这个,更别说那些公侯伯府和高官大吏们了,关起门来偷偷说一说不妨事的,况且咱们今日论的是立嫡与立贤,无关朝政,大家来论一论吧!”

    这个命题在盛府也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同学们立刻踊跃加入讨论。辩论双方很鲜明,长柏和如兰是天然的嫡长派,长枫和墨兰是本能的贤能派,其下的,明兰摸鱼,长栋弃权。

    长柏首先含蓄地提出秦二世胡亥这个首开先端的烂皇帝,说明不遵从嫡长继承足以断送一个好好王朝,长枫连忙用汉武帝的例子反驳——刘小猪在汉景帝的儿子中排行十好几呢。经史子集长柏比长枫读得透,立刻言简意赅地指出,汉景帝再宠爱刘小猪,也是先把王美人立了皇后,把礼法走圆了,才名正言顺地把小猪拱上太子宝座的。

    这恰恰说明了嫡长继承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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