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陆)(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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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奶奶的父亲本是低品阶的驻京武官,待贺奶奶及笄后,就给她定了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对方那家既是多年邻舍,又是同僚,真正的通家之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知算好还是坏。

    由先帝仁宗皇帝晚年开始,几个王爷藩王先后谋逆,当今天子登基,然后是平乱。几年后再有谋逆,然后再平乱,京畿内外一片混乱。

    贺奶奶的父兄在这一连串的变乱中屡建功勋,既办对了事,也站对了队,几年内飞速升迁。她也从不起眼的小小低阶武官之女,成了有头有脸的五城兵马司南门副指挥使的千金,几位兄长也都有了不错的前程——可是,她的未婚夫却死在战乱中了。

    这一耽搁,她就拖到了二十多岁,直到贺家来提亲。

    夫婿人品不错,年纪轻轻就习得一手好医术,贺家也堪称名门。虽早风闻贺大夫身边有个表妹为贵妾(曹家闹过好几回),可贺奶奶早过了能挑挑拣拣的年纪,于是父母就答应了。

    嫁人后的日子并不难过,那曹姨娘并不难应付。尤其重要的是,贺家的第一把手贺老夫人还精神矍铄,嗓门洪亮,早早定下一个铁的规矩——儿媳贺三太太和曹氏中,必得有一个陪她住到老家白石潭去。

    没有婆母在旁撑腰,彪悍的贺奶奶收拾妾侍曹氏绰绰有余,而没有曹氏在身边,婆母贺三太太再长吁短叹也没用。只每年回白石潭过年,曹氏和婆母同时存在讨厌了些。不过好在夫婿是个明白人,对母亲也多是敷衍,对这位曹表妹也不如传闻中的那么怜惜,不过瞧在母亲的面上,时不时去曹氏屋里坐坐。

    日子久了,贺奶奶甚至觉得丈夫内心深处其实有些厌恶曹家——为着挑拨他们夫妻,曹氏还若有若无地透露过,夫婿最初曾有过一门极好的亲事云云。

    曹氏错了,贺奶奶压根不在乎,她自己就定过亲。而且知道这事更好,她愈发确定夫婿心中其实是很厌恶曹氏的,于是动手收拾起曹氏来愈发不留情面。

    该骂骂,该打打,她自小在市井长大,家中只两个粗使下人,有时还得跟着母亲上街买这买那,多少难听话她张嘴就能骂出来,曹氏哪是对手。

    何况只要自己师出有名,无论如何收拾妾侍,贺老夫人全部赞成。贺三太太只能在一旁抹抹泪,什么都不敢说。

    贺奶奶这时才明白贺老夫人为何要聘自己做孙媳妇,面对这样死皮赖脸的表妹兼贵妾,这样牛皮糖一般见天来打秋风的曹家,这样不着调不靠谱的婆母——若是那种端着身段,或斯文或怯弱或端庄的小姐进门,怕家中不但鸡飞狗跳,夫妻也早闹翻了。

    也只有自家这样,既门第过得去,岳家能给女婿一定的倚仗,自己又性子粗糙强悍,前头收拾完妾侍,后头挤对好婆母,转身还能跟丈夫做出恩爱夫妻的模样。

    到了年前,贺奶奶那总说快要死了却总也不死的婆母终于死了。

    在洋葱的帮助下,她在人前狠狠做了一把孝妇,哭得那叫一个感人至深——实则,鬼才伤心,若非这种糊涂的母亲,以贺大夫的人品和才干,早早能娶上名门贵女,振兴自己的小家门了,还轮得到自己吗?

    而夫婿对寡母的过世,似乎也没多么伤心。

    贺奶奶能理解,这么多年耗下来,感情早用完了。至于那曹氏……以后就在她掌心里扣着了。若是曹氏老实,她也不会为难;若是敢闹腾,哼哼……

    想到这里,贺奶奶心情大好,笑着帮丈夫布菜,间或说两句最近的京城见闻。

    “下个月开春了,京城又有数桩喜事。其中最要紧的,自是宁远侯府的大姑娘出阁……”她话还没说完,贺大夫忽插嘴道:“顾家大姑娘不是前两年刚出阁吗,怎么又一个大姑娘?”

    贺奶奶心中略奇,丈夫素性悠缓,说难听点就是磨磨叽叽,居然也会打断别人说话。

    她笑道:“相公不知,前两年出阁的是顾侯的亲生闺女,现下要出阁的是顾侯过世的兄长的姑娘,说起来,也是侯爷的嫡出姑娘。这位顾大小姐许婚的是永昌侯府的世子爷,当真是门当户对,富贵双全!”

    贺大夫执箸片刻,才点点头。

    贺奶奶接着笑道:“咱家不是一直供着梁家的医药吗,这回可得好好送份礼才是。哎呀,要说还是梁老夫人有本事,亲自跟那位孀居的顾家大夫人求来这门亲事。梁侯爷是老实人,不会来事儿,梁家大房这些年却混得愈发红火。梁侯夫人多斯文和善呀,几次跟我道难处都快哭了,呵呵,这下可好了,攀上了顾家……”

    她说得高兴,未曾发觉对面的贺大夫微微不悦,只听他道:“若是梁家存着这样的心思,顾家岂非叫拖下水了?”

    贺奶奶一愣,又笑道:“相公说什么呢?若非是门好亲事,顾侯岂肯。是那梁世子好,全不似父母老实,是个出息的。不过呀……”

    她顿了顿,放低声音道:“照我说,还是两年前顾大小姐的亲事好。”

    贺大夫抬起头来,迟疑道:“一个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世子,一个是新科进士,虽说新贵,可到底单薄了些。”顿了顿,又道,“不过顾大小姐是庶出,也差不多了。”

    贺奶奶笑道:“相公这就不懂了。梁家虽有爵位,可这些年内囊早空了大半,家里人口多,五房六妯娌的。且兄弟不睦,有嫡庶之争,三天两头不太平,梁侯夫人熬得头发都快白了。瞧着吧,顾家姑娘进门,且有得忙了。常家就不同了,常太太早逝,家中只一个祖母和出嫁了的姐姐,顾大小姐进门就是当家奶奶。这些年来常大人官运亨通,女眷们应酬起来,哪个又敢小瞧了顾侯的大姑娘了?啧啧啧,都说顾侯夫人极疼这位庶女,开始我还不信,眼下瞧来倒不假,难得,难得。”

    贺大夫沉默片刻,再次拿起筷子,缓缓拨弄碗中菜肴。

    “顾侯在外戍边,顾大夫人是个寡妇人家,这回亲事该怎么办?两年前,顾侯夫人从南边赶回来,亲自操办的婚事。”

    见素来寡言的丈夫对此事有兴趣,贺奶奶也来了劲儿,絮叨着把所知的说了个遍。

    “这回顾侯夫人不来,由顾小世子兄弟俩代父发嫁堂姐。啧啧,相公没瞧见,顾小世子倒还罢了,小小年纪已是满身气派,那顾二公子,才多大的人呀,真跟画里的一样。那日他没坐车,驱马从街上过,大姑娘小媳妇疯了似的招呼香囊帕子和旁的物件!都说顾侯夫人当年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顾二公子肖母,才长得这般俊美秀气。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福气配为夫婿,怕是睡在枕头边上,半夜都能笑醒过来。听说沈国舅和英国公翁婿俩就对顾家兄弟俩喜欢得很,想一边一个分了招婿……”

    晚饭后,用过清茶,贺奶奶坐在炕几边做针线,贺大夫静静站在窗前,过了片刻,他忽道:“下雪了。”然后推门出去。

    庭院中有棵老梅,枝头上朵朵黄梅柔柔而颤,纷纷扬扬的雪花细细碎碎地自天空飘下,贺大夫背朝门口,站在树下,仰头看那梅瓣积雪。

    贺奶奶推开针线笼子,缓缓站到门边赏雪。只见淡淡柔柔的月光下,细细的雪瓣在空中反射出银色的荧光,朦朦胧胧好似一面薄纱。

    她怔怔站了一会儿,恍惚间,想起那年,也是这样一个细雪飘飞月色皎洁的夜里,俊朗豪迈的少年趴在墙头,痴痴望着她。她也是这样站在自家的老梅树下,仰头对望。

    少年的眉毛那样浓黑挺拔,眼神那样炽烈,明亮漆黑的眸子里只有她的倒影。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也浑然不觉,她的心已被少年炽热的目光熨得火烫火烫,觉得可以把全世界的雪花融化。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终得两家父母许以缘定三生,多么幸福的日子呀……

    “明儿一早,我就跟爹爹和哥哥们出发,待我回来,咱们就办喜事,以后,咱们……咱们……永远不分开,哪怕掉光了牙齿,白了头发,也一直一直在一起!”

    “妹子,我……我……心里只有你……从来,只有你。”

    “你放心,我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为了你,我也要平安回来。”

    ——言犹在耳,春闺梦里人已成冢中冰凉的尸首。再也没有那样火热的眼神,再也没有那样爽朗的笑声,火热强健的臂膀……

    眼眶忽涌上一阵湿热,贺奶奶赶紧低头去拭。

    她花了很多很多年,才慢慢走出悲伤。父兄寻来的婚事不知被她推掉多少,错过了标梅之龄,错过了更好的亲事,可她从不后悔。

    忽有一日,她望着庭院中玩耍的侄儿侄女们,惊觉自己还是想要一个家的。想要儿女绕膝的幸福,也为着不再给父母兄嫂添麻烦,于是她答应了出嫁。

    丈夫是个好人,尽管并不爱她——这点她很清楚,但他待自己和孩子体贴温柔。夫妻俩相敬如宾,互相敬重,日子过得富裕平静而忙碌,她已经很满足了。

    一个女子,这辈子曾有过那样真挚的情意,她值了,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贺奶奶微微凝神,望向庭院中树下站立的丈夫,心中忽起了一丝愧疚和好奇——

    这个平静淡泊的男人,是否在心上,也曾有过那么一个人,让他铭记终生。

    番##外十 锁香檀

    我家是名满金陵的宥阳盛氏,自我高祖父幸中探花却惜英年早逝,曾祖父盛纮公致仕之时已官至从二品,三子皆为两榜进士,入仕为官,其中我的祖父盛长柏公,更是已入封名臣阁的两朝元老,四次入阁,三度拜相,履及六部十三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而我,只是这个清贵之家中的一个小小庶女,还是不受宠的儿子生的。

    祖父治家极严,膝下四子皆要求先修身齐家,再论治国平天下,但有行止不检立刻家法处置,前三子皆如意,唯我的父亲例外。

    我爹年幼之时,恰逢祖父调任至西北为封疆大吏,祖母照例随行,只得将体弱的幼子交由曾祖母王氏夫人抚养。老人家对小孙子未免宠溺了些,待祖父母回京,我父亲已被养得骄纵耽嬉。

    后来祖父几次想管教,曾祖母无不呼天喊地要死要活。祖父到底朝务繁忙,不能日日跟老母幼子斗法,我爹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活到娶妻生子。

    何为不上不下?说他争气,在号称满门簪缨的盛家却只混了个廪生。但若说他败类,却也不敢真跟京城纨绔厮混,闹出什么外室粉头小戏子来。

    到我能走会跳时,还常能看见曾祖母把老大不小的父亲搂在怀里,对手持家法的祖父号啕着:“谁说我家阿欢不好!寻常人家能出一个进士也难,偏老盛家祖宗烧了高香,个顶个儿孙会读书,衬得阿欢处处不如,多纳几个丫头算什么错!我知道你是瞧我不顺眼,见我多疼阿欢了些,你就想折腾死他,哎哟,不如我先一头撞死了干净……”

    对着哭成一团的祖孙俩,饶祖父无所不能也只得作罢。尴尬的祖母则转头安慰儿媳几句,事情就算完了。

    嫡母和爹没什么感情,生完一儿一女后,夫妻俩就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了。她平日里最大的消遣就是用艺术讽刺我爹,有时做打油诗,有时画画,更常拿我爹为反面例子教育兄长好好读书,修身自省。

    爹惹不起嫡母,只好敬而远之,除了家规所限的每个月应卯那几日,平日都混在小星处,我姨娘每个月能轮到三四日。

    以我爹的胆量和智慧,既不敢去结识什么“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奇女子,又没人给他纳良妾,是以他的妾室清一色为府中丫鬟。

    我姨娘在爹的大部队中也属于不上不下,既不如后来的李姨娘那么受宠,也不至于像人未老色先衰的赵姨娘那么冷清。她的最大竞争对手是住在对门的邱姨娘。

    她俩前后脚被卖进盛府,前后脚进内宅做了少爷的丫鬟,开脸被邱姨娘抢先两旬,抬姨娘却是我姨娘早了三天,连生女儿都只隔了半个月。真可谓不死不休,棋逢对手。

    两边的丫鬟婆子乃至养的猫儿都绝不往来,弄得连邱姨娘生的七妹妹看我也跟乌眼鸡似的——目前她们的最大竞争项目是看谁先生下儿子。

    何苦来哉!

    我不是说两个姨娘何苦来哉,生儿子是女人一生最大的命题和追求,当然应该努力,我是说七妹妹何苦来哉。

    庶出的大堂姐也已出嫁,当时大伯父是正六品堂官,外加祖父的威风,她许配的是一位富家举子。那么如此推算,我爹只是一个廪生,且不得祖父喜欢,大约我和七妹妹将来,不是做个秀才娘子,就是当了缙绅老婆,搞不好还可能是商户人家的老板娘。

    半斤对八两而已,端看七妹妹更喜欢学问地位,还是银子元宝,反正我是没差。以我们这样的门第和家风,不至于拿女儿去攀附权贵,不会由着嫡母折腾庶女故意许嫁太次。但条件所限,爹基本可算是白身,一切差不多都注定好了,有什么好争的。

    偏七妹妹想不开,从容貌打扮到学问教养,处处跟我别苗头,并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姨娘恨铁不成钢,日日追着我念叨。我被缠烦了,忍不住反过来教育她:做庶女的要那么出挑做什么,跟嫡女争风岂不找抽?就好比你们做姨娘的,要是比正房太太还贤惠,还能干,还多才多艺闻名遐迩,还跟老爷情深义重生死相许——那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姨娘说不过我,只能捶胸顿足地骂我不上进:“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死心眼,不上进。”

    我表示不敢不敢,我不过是善于观察而已。

    祖父那辈出过两位极有名的庶出姑祖母,其中一位不但嫁得风光显赫,且把夫婿吃得死死的,跺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老顾侯对她死心塌地了一辈子。据说从姑祖母进门那日起,他连只母马都不肯再骑了。那年姑祖母染病不起,眼看不好,据说几十年沙场铁骨的老顾侯哭得好像死了爹——当然,他爹早死了。

    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至于吗。

    这样专宠,原不免惹京城权爵人家非议。偏姑祖母为人很好,从英国公府的内眷,威北侯府,到郑家,薄家,伏家,段家……许多高门贵眷都跟她要好,人皆随众,又有哪个嘴皮子生痒的妇人敢多嘴什么。况且事实证明,我这位姑祖母旺夫又旺子,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都很出息,成才率比我祖父的儿子们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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